謂《楞伽》將如來藏及藏識看成為實體,乃呂澄之誤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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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彌勒菩薩造 無著論師釋
四 如來藏與唯識
唯識家破如來藏,實破其“他空見”,然於如來藏思想的核心則實未嘗破。
何謂如來藏思想的核心?
如來藏思想實即“順瑜伽行中觀”之所依。唯此派卻可分為二,一為“順真相唯識”。一為“順假相唯識”。前者說“如來藏緣起”,後者視如來藏即阿賴耶識,故說“阿賴耶緣起”。此如前述漢土地論宗之二派,前者相當於隨順勒那摩提的“相州南道派”,後者相當於隨順菩提留支的“相州北道派”。
要了解印土此兩派的觀點,最方便的方法便是就地論宗兩派著述來研究,此尚可見兩派差異。這其實可以成為一個研究如來藏的專題。
此名為“順真相唯識瑜伽行中觀”者,實無非為後世研究宗義的學者所立名,自宗則名之為“大中觀”(maha-madhyamaka)。此乃用以簡別中觀自續、應成二派,蓋以此二派但說中觀外義,自宗則說內義。
參敦珠法王《中觀宗宗義》,筆者譯,發表於《內明》第二五七期,收《四法寶鬘》中作為附錄(見《佛家經論導讀叢書》第一輯)
然而大中觀亦分兩派。一視“他空見”為了義,如覺囊派;一視“離邊見”為了義,如寧瑪派。二派皆說如來藏。
“自空見”不入此派,為外中觀自續派及應成派之所依,皆不主如來藏。於藏土,此為格魯派所依止,唯卻判自續派為不了義,應成派為了義。
如是說,唯離邊見大中觀為如來藏思想的核心,他空見僅為其外殼。
因修習時的道次第亦依“他空”為一次第,故不說為誤,只說此次第非為究竟,故說為外殼。
藏土格魯派破“他空見”大中觀,依中觀應成義而破,如宗喀巴大士及其傳人,此將於下題討論。漢土破者則用唯識義,如歐陽竟無大師及其支那內學院派。本題即就其所破而論述。
主要參考二文——
《抉擇五法談正智》,歐陽漸(此為《唯識抉擇談》中之一分)。
《大乘起信論料簡》,王恩洋。
二文收入張曼濤編《現代佛教學術叢刊》第三十五冊。(以下簡稱《叢刊》)
漢土唯識家當時不知西藏有覺囊派的“他空見大中觀”,故乃據傳為馬鳴菩薩造的《大乘起信論》而破。此論所據,實即“他空見大中觀”,此可用覺囊派篤浦巴大師的《了義海論》(Ri chos nges don rgya mtso)比較而知。
漢文資料可參考《覺囊派教法史》(西藏人民版)附錄多羅那他尊者著的《金剛乘密法概論》與《中觀他空思想要論》。由前者,更可了解“他空見”為道次第中一次第修習之所依的說法。
歐陽竟無否定《起信論》的“真如緣起”,是就其總體而破。他的說法是——
“真如體義,不可說種,能熏所熏,都無其事。”此即謂真如非如種子,具有能熏、所熏的作用。因此“《起信論》不立染凈種子,而言熏習起用,其熏習義亦不成。”如是“真如緣起”即便不能成立。
這是堅守唯識家的立場來作抉擇。蓋唯識家認為唯阿賴耶識的種子才能起熏習之用,真如既非種子,即不成熏習,如是便亦不成緣起。
當時跟唯識家辯難諸大德,承認“真如體義”(真如是實有的本體),因此便只能解釋為甚麼不立種子亦可說“染凈熏習”(如唐大圓《起信論解惑》,收《叢刊》)。
可是他們卻離唯識而另立熏習義。如唐大圓即言——
“真如凈法實無於染,但以無明而熏習故,則有染相;無明染法實無凈業,但以真如而熏習故,則有凈用。”
“知非有漏種子熏生無漏,但以有漏現行違反無漏凈法,斯名因無明熏而有染相也;亦非無漏種子熏生有漏,但以無漏現行違反有漏染法,斯名因真如熏而有凈用也。(同上揭文)
他避開“種子熏習”而說“現行熏習”,即謂有漏現行、無漏現行所起的染凈即是熏習。然而現行所熏者即是種子,若不立種子,則“無明熏”、“真如熏”者,所熏究為何耶?故此說不足以動搖唯識家的觀點。
王恩洋之所破,則別別而破,他先將《起信論》要義綜合,表列如次:
然後乃綜論之曰——“如是則此論所雲之真如,為一實物,其性是常,其性是一。以其常故,性恒不變;以其一故,遍一切法;以為實物故,能轉變生起一切法,而一切法皆此真如之現象及與作用。”
常惺《大乘起信論料簡駁議》則謂王恩洋理解有誤。真如非常一、真如非能生一切法之實物。然此二義正為王恩洋的觀點。只不過王恩洋認為《起信》說真如常一、能生一切法,而常惺則謂《起信》中的真如非是此義。然則是亦未能破王恩洋也,蓋王恩洋所據,乃向來的說法,如法藏等。因此常惺非破王恩洋,乃破法藏、慧遠等古德,彼等視《起信》所說“心真如者,即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”之真如為真常。
然而後來的印順法師於《起信平議》中,亦判《起信》為“真常”,此即同王恩洋之所論。他們的分別,僅在於王恩洋視“真常”為外道,印順則判之為佛家的“真常唯心論”。是則常惺亦應破印順。
以上所引,均見《叢刊》同冊。
若“心真如”為真常,能生一切法,則正受王恩洋所破。
王恩洋的“料簡”說——
一者、佛法所雲真如無實體,而是諸法空性。此則謂真如即體,而是諸法本質。
二者、佛法真如都無有用,性非能生,不生萬法,但以有萬法故,而真如之理即存。而此則謂真如能生,生起萬法,以有真如故,而萬法起。
三者、佛法雲真如非以一常住之體故,諸法依之而有生滅,但以諸法生滅無常故,而顯此無常之常性,名之曰真如。此則以有一真如常住之實體故,諸法隨之而生滅。
復次,《起信》所說之“一心”,即如來藏。
慧遠《大乘起信論義疏》:“於一心中絕言離緣為第九識,隨緣變轉為第八識。”(大正,四四)
此以“心真如”為第九識;“心生滅”為第八識,統攝於“一心”,如是即《勝鬘》所雲:“如是如來法身不離煩惱藏名如來藏。”
復雲:“彼《勝曼經》宣說二識(按,謂六識七識),一者空如來藏,謂諸煩惱空無自實;二者不空如來藏,謂過恒沙一切佛法。”此即如覺囊派,但立“他空”,所空者即為煩惱污染,而“圓成實善逝藏者,任何時候自性都不空。”(多羅那他《他空思想要論》)
是故《起信》所說既為常一實體,說如來藏便當亦為實體。由是唯識家遂亦依此而破如來藏。
如呂澄《起信與禪——對於大乘起信論來歷的探討》,即雲:《起信》理論的重心可說是放在“如來藏緣起”上面的,而首先要解決的即是如來藏和藏識的同異問題。
這些原來也是《楞伽》的主題。但原本《楞伽》是將如來藏和藏識看成一個實體。(同上《叢刊》)
謂《楞伽》將如來藏及藏識看成為實體,乃呂澄之誤解。若依寧瑪派說,“如來藏藏識”無非只是心識境界。有情心識於受污染時,此心識境界即名藏識;若不受污染,心識境界即名如來藏(見《中觀宗宗義》)。視為境界,即非實體。
勒那摩提所譯的《寶性論》,確有視如來藏為實體的傾向,由是便易引起誤會。
如印順法師於《如來藏之研究》(正聞)中,談到“轉依”,即引《寶性論》中的一段——
“實體者,向說如來藏不離煩惱障所纏,以遠離諸煩惱,轉身得清凈。”
由是印順法師說:“菩提自性(實體),是如來藏的轉依得清凈……。”
實際上梵藏本皆說——
“自性者,世尊說名如來藏,為煩惱藏所纏,以遠離煩惱藏,得圓滿清凈境界。”
只說“自性”(Svabhava),未說為“實體”,亦未說“轉身”。印順法師顯然是受誤導,才會在“菩提自性”下注“實體”二字。難怪他會判如來藏思想為“真常唯心”。
蓋若如來藏或“心真如”為實體,則不能成立“真如能生萬法”的緣起,亦無所謂“轉依”。不能成為緣起,以違緣生法平等故。
王恩洋於同上揭文中雲:“今汝真如能生萬法,萬法從真如生,而真如不從餘生,真如但能生而非是所生,真如性常一萬法非常一。有如是等之不平等,是不平等因。因既不平等,則汝真如與諸外道、梵天、上帝、時力、自然、世性、我等有何差別?”
不成轉依,以熏習義不成故,且體用相違故。
熏習不成,已見前引。
體用相違,則如王恩洋所雲:“復次,如此論(指《起信》)中所雲真如自體,從本已來性自滿足一切功德。又雲一切凡夫、聲聞、緣覺、菩薩、諸佛,無有增減,無生無滅,畢竟常恒等。體既如是,用亦應然。所生諸法應同一清凈相,如何得有凡聖三乘、善惡業果、世出世間諸法差別?”
然若不視如來藏為實體,則不受唯識家所破。
王恩洋“料簡”三點,皆據真如為常一實體而破,故若視如來藏僅為離煩惱藏(不受煩惱藏所纏、所染)的心識狀態,則其“料簡”不成。
心識含容萬法,以萬法皆由心識生,此即唯識所雲:諸法由心識變現,萬法不離識之義。非為實體,即不能說之為“不平等因”。
如來藏既為心識境界,故可轉依。轉依的意思,是說轉舍煩惱而依清凈,此僅為心境的變化,故可不說熏習,由是亦不必建立種子。
故對於如來藏思想,他空見視如來藏為不空的實體,乃受唯識家以“緣生”義破。若不視為實體,僅視為心清凈相,則與唯識家所立“緣生”義無違,以非一心二門,故不受破。
寧瑪派的離邊大中觀,離空有二邊說如來藏,斯為如來藏思想的正見。以此見地,修大圓滿法,證解脫果。然前行修習卻依次第各有根道果,此則絕不可籠統。
許多人常常誤會,一派立何見地,則其修習亦必須全依此見地。此實不明“道次第”之意。既有修道次第,則自有次第見地,豈能以一見地高高在上,籠罩全部次第修習耶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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